谢衣觉得神农神上实在是十分公平的，他在给予了足以匹配他骄傲的才华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傻徒儿。
乐无异耐得住寂寞，他与他一样，可以在那一间竹屋里对着一堆木头敲打许多个日日夜夜。
只是最近乐无异看他的那个小眼神...
谢衣挑了挑眉，那分明就是“我好想出去玩啊”的神情。可乐无异不说，怕师父以为自己想要离开他，谢衣也不问，怕徒儿觉得自己想赶他走。于是他们就各怀心事两两相望，直到有一天乐无异磨磨蹭蹭跑来他身边绕着圈，最后低着头小声又快速地问：“师父...#￥￥@#！%￥%￥%？”
“什么？为师没听清。”
“师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谢衣抿起嘴笑了笑，原来徒儿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他正想说好，乐无异却兔子一样跑了...
“...好。”谢衣对着空气说道，他觉得徒儿真是没礼貌，欠收拾，小废物。你有本事问为师，你有本事听为师啊！！
心塞归心塞，谢衣无论如何都还是一个可靠的长辈。他认命地收拾好行李，领着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徒弟，踏上栈道准备出发。当偃甲船从水底升起，乐无异才彻底清醒。
“师父？”
“无异昨日不是邀请为师随你回家？这便走吧。”晨光洒在他身上，令他显得十分玉树临风。乐无异觉得师父简直棒棒的。这必须是打心眼里疼他。他们正欲上船，却见侠义榜旁的小龙人用小短腿拼命跑过来岸边，鼻涕眼泪挂了一脸，挥着手，心碎欲绝地喊道：“谢先生又走啦！！嘤嘤！！要好好回来呀！！”
谢衣弯身下去摸了摸那小龙人的脑袋，安抚道：“不久便会回来了，小友不必担忧。”
“嘤嘤...好歹生个孩子再走也好呀...至少有个后...”
“...”谢衣身子一僵，心道下界这是什么观念，而且，这一副他又要一去不归的送葬表情是想怎么样...
乐无异看着谢衣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安慰，他一愣，沉默半晌道：“师父...我不会...”
为师知道...谢衣捂着胸口扶着栈道上的木头柱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能想象到身后的少年一脸懵懂地盯着他。这种事你不会也要为师教你吧？！还是说你觉得为师在想着让你生个孩子这种奇怪的事情啊！！等等...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你心中为师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啊！！！
“罢了...”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快些出发罢。”
“好！”乐无异将船帆扬起，回身便见谢衣微拧着眉，仰起头闭着眼，以一个相当唯美的角度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侧脸看起来忧郁又温柔，真是...英俊极了啊！他高兴地掏出偃甲包里的苍穹之冕拍了张照。
长安正到了漫天柳絮飘雪的季节，满街的姑娘穿着轻纱制成的素雅罗裙在街上买花儿，公子哥儿拿着青衫白扇，三五成群招摇过市，整个帝都显得浪漫而多情。
只是河岸边一艘喜庆的，奇怪的大船不合时宜地停在码头，与整座城都不甚搭调。
“师父，”乐无异拉着谢衣走了两步回过头，“我的招财进宝号好看吗？”
“好看。无异此番设计的确别具匠心。”饱含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答道，语中满是赞许。
三两路人经过，斜眼望着他们。这两个人到底脑中装的都是什么...
“师父，我先带你回家，娘亲肯定会很高兴的！不过我的偃术现在一定在她之上，哈哈！还有我爹，他人也很好！还有肉包，肉包也给你抱！明天呢...明天我就带你去见小翠，她唱歌可好听了！还有萧鸿渐...他挺没趣儿的，但是什么诗词歌赋的知道很多，师父你说不定会喜欢和他说话...”
“好。”谢衣微微笑着，好像许久未见徒儿这样快乐兴奋的样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样子。
突然他停下了。静静停在一面花墙底下，看着他。
“怎么了？”此刻徒儿怔怔看着他，似乎在晃神。他向前一步。
“别动。”
“什么？”
“师父，你别动。”
乐无异以极慢的速度向他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他蹲下了，仰着头，看着谢衣，看着他的师父不明所以地跟着半跪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傻孩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待我偃术大成，也许便可...知你名姓...”乐无异将脸埋在他手上，缓缓念着，“谢...衣...”
“...”大逆不道的小混蛋，居然开始直呼为师的名字了。他轻叹一声，将他的徒儿抱在怀里。“当年你小小一点儿，哭着在街上走，如今长这么高了，还哭啊。”
“师父你还记得...？”
即使小时候你也是个极为可爱的孩子啊。谢衣拍了拍他，正要开口，却不料被一股外力冲撞，不由得向外倒去。
“你是何人！”一位妇人双手叉腰对他怒目而视，“竟然在定国公府外欺负我儿子！”
“......”
所以来到徒儿家的第一天就被徒儿的妈误解了吗？所以这位拿着烟杆准备揍他的富贵妇人便是从前那个机灵可爱的苗疆少女傅清姣吗？所以自己一代大偃师就这么无情地在一个小辈面前狼狈倒下了吗...
“不是的！！”乐无异赶忙拦下傅清姣，“娘！！娘你冷静点！！这是我师父！！”
“师父？！”
谢衣看见傅清姣的身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僵硬地对他行了一礼。
“谢前辈...失礼了...”
“无碍...”
“......”
“......”
“......”
三人都在沉默。傅清姣瞪着乐无异，乐无异吓得没敢动，于是谢衣只好在他们的余光中，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扶了扶歪了的眼镜，背过手望望天。
这到底是第几次出师未捷身先死.........
生无可恋万念俱灰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TBC
